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緣由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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緣由

王昇搖搖頭緩步走出了大殿,臉上的表情似笑非笑,他雙眸輕闔,仰臉望天,唇邊溢出一抹悠長的嘆息,似是還盡身業,卸下枷鎖,終於跳出無邊血海;又似無可奈何,無力阻止只能攤手在一旁苦笑。

殿外持劍等待的秦錚聽到身後熟悉腳步聲,頭也未回,問道:“殿下還是堅持要去天牢?”

王昇輕撫衣袖,把手背在身後:“是呀!怎麽攔都攔不住。”

秦錚頓了一頓,拿起自己的長劍,轉身欲走:“那我去安排。”

“阿錚,”王昇苦笑了一聲,叫住了轉身欲離去的秦錚,“你是不是覺得,我變得和以前不一樣了?程元洲素來為官公正清廉,他的案子,我明知其中可能有冤情,卻為了眼下大好的局勢,寧願用他的命來鋪東宮的朝天梯。我這樣和草菅人命又有什麽區別!”

秦錚沒有回頭,黑色的身影沐浴在天光之中,光與暗的界限不再分明,他的脊背卻依然挺直,似巍峨高山亙古屹立:“從我們選擇這條路開始,就已經沒有了退路。我們身上,背著自己九族的命!成功了一人之下,若是不成功,恐怕世上再也不會有我們存在的痕跡。我們是政客,不是道德家。所以,二郎你做的其實一點也沒錯!你是謀士,謀士就應該現在東宮的角度上為殿下指出最正確的道路,讓我們得到最大的利益。二郎,你不必害怕有朝一日自己會迷失自我,變得冷酷無情,不擇手段,別忘了,我們還有昭和,就算你走錯了路,她也會一板磚把你拍回來的。”

秦錚手握長劍,堅定的轉過身來:“這樣的東宮,才是我們當初所選擇侍奉的主君。若是能實現年少時政治清明,河清海晏的理想,即便吾等身墮阿鼻地獄,又有何懼。”

一字一句,擲地有聲。

接著,秦錚戲謔地一笑:“只不過,心底裏仍然隱秘的堅持,希望在這條路上,能夠少流一點血,其實文若你也是這樣想的吧,你剛才從大殿裏出來腳步輕快,明顯松了一口氣,莫非你在擔心昭和會放棄程元洲?你對昭和也太沒有信心了吧。我們幾個從小一起長大,十幾年的交情,難道你還不了解昭和什麽樣的性格?”

秦錚和王昇並排往宮門的方向走去,王昇的輕笑聲隨著清風散開來去:“一轉眼都十幾年了,時間過得真快啊!有時候一晃眼,眼前還是小時候一起瘋的日子。那時候戰事吃緊,父親他們都跟隨陛下常年在外征戰,家裏的孩子們沒人管教,又正是淘氣的年齡。我、昭和、蘇嵐都跟在你屁股後面,尤其是蘇嵐,怎麽甩都甩不掉,像塊牛皮糖。”

可惜啊,終究是物是人非……

他們背後,一陣風卷起地上的落葉,打著璇兒飛舞著。

天色完全黑了下來的時候,刑部天牢迎來了一位貴客,這位神秘的客人身上穿了一件拖地的寬大披風,整個人都籠罩在披風的後面,根本看不清她的長相。

能在刑部天牢裏當獄卒的,都是腦子機靈的。深夜見到這樣一位神秘的來客,自然不會當成刺客對待,也不會傻乎乎的上前去盤問人家的十八代祖宗。更何況,她身邊還跟著畢恭畢敬的典獄長。獄卒們聰明的選擇性失明了。

這位黑袍客人左拐了三個路口,又向前直走了一段路,最後停在了最裏面的一見牢房門前。

天牢裏高墻厚院,守衛森嚴。這件牢房只有靠近房頂的位置有一個四方的小口供換氣用。鐵柵欄圍成的牢房裏,一個身穿白色囚衣的男人靠墻躺著,黑色長發胡亂披散著,看不清他的臉。令人窒息的壓抑環境中,間或溢出幾聲輕咳,證明裏面的男人還活著。

葉昭和在牢門前站定,伸手摘下了自己頭上的帽兜,戲謔道:“元州,多日不見,你好像胖了。”

監牢內的男人聽到葉昭和的聲音,不敢置信的瞪圓了眼睛,隨即驚醒過來,指甲狠狠地掐著手掌,強迫自己鎮定下來,當做什麽事都沒發生。

男人的面容被黑暗遮蔽,葉昭和看不清他的神情,自然也沒能觀察到男人情緒的變化。

監獄裏的程元州見來人是葉昭和,一個機靈,胡亂理了理自己枯草一樣的頭發,然後急忙向前爬到葉昭和面前,若不是有牢房擋著,他絕對會上去抱著葉昭和的大腿:“殿下,殿下,求求您,求求您,救救臣下吧,臣下不想死啊!!臣家裏還有七十歲的老母等著臣奉養呢!您是陛下最疼愛的女兒,求求您去陛下跟前替微臣求個情吧!”

葉昭和道:“程卿,你的案子,孤已經知道了,這次孤來,就是想聽聽你怎麽說。孤只問你一句,你真的參與分贓了嗎?”

程元洲神色不明,吞吞吐吐地道:“殿下,臣就是想閑著掙點外快,您也知道,朝廷給的俸祿就那麽一點,還不夠塞牙縫的。誰養家都不容易,再說臣真的沒拿多少。”

程元洲清俊的臉上掛著一幅猥瑣貪婪的嘴臉。葉昭和疲憊地閉上了眼睛,當初那個一心為民,耿直不阿的年輕官員怎麽變成了如今這個樣子,真的是當初自己看走眼了嗎?

程元洲看葉昭和半天沒說話,急忙解釋道:“殿下,這事真不是臣願意做的,都是他們逼臣的,臣不要錢,他們非要塞給臣……”

“夠了,閉嘴!”程元洲還欲接著再說,被葉昭和吼了回來,他脖子往後一縮,心不甘情不願地住嘴了。

葉昭和被程元洲這番言論氣的心頭火蹭蹭燒了起來:“你不容易,你有家眷要養,難道別人就沒有嗎,難道別人家的錢都是西北風刮來的嗎!你生活不容易,難道就能拿朝廷的東西補貼你自己嗎!你不容易,那些在北地拿命抵禦外敵的士兵他們容易嗎?他們也有家庭,也有父母妻兒。武器和盔甲是他們的身上最後一道生命的防線,你竟然喪心病狂到連給北地將士們的物資都敢動,你的良心被狗吃了不成!”

葉昭和難掩眼中的失望之色:“或許我今天,就根本不該來這裏,你好自為之吧。”

說吧,依舊戴上了帽兜,裝扮成來時的模樣,轉身離開天牢。

葉昭和離去之後,良久,跪在地上的程元洲終於吐出一口濁氣,向後一躺,仰面倒在了冰冷的石板上,一滴眼淚順著眼角滑下,隨即沒入身下的稭稈,消失不見了。

葉昭和擡頭看了看晦暗的天色,已經快要到午時了,這天還是像被一層黑灰的幕布遮住一樣,連灑下的天光都是灰色的。連帶著她的心情又煩躁了幾分。

她強自壓抑住心底暴躁的猛虎,信步走到窗前,掌心下窗格上的吉祥花紋路依舊。她素手來回摩挲著那嬌嫩的花蕊,她離開不過短短幾日功夫,花依舊,為何人卻遠去了呢!

自從五日前自己在天牢聽程元洲親口說出所謂的真相,便對他失望透頂。剛知道程元洲翻下的案子時,她的怒火都能燒死程元洲,可回宮後冷靜下來,她還是覺得此案疑點重重。

撫遠將軍上書彈劾兵部,禦史臺趁機殿上威逼皇帝,繼而皇帝下令刑部理查此案,不到三日,刑部就抓住了正在倒賣兵部物資的程家下人,抓住了貪汙瀆職的程元洲,並在程府搜出了賬本,順藤摸瓜,抓住了相關犯人。兵部貪汙案從原告出告到破案結案,前後只用了短短五六日,比起刑部向來的辦事效率,這一次簡直是……插上翅膀在飛。

刑部侍郎下衙回家,路過兵部,正好抓住了從兵部往外運東西的程家管家。葉昭和越想越覺得這種事簡直匪夷所思。程元洲少年早慧,在東宮派內部又與王昇並稱為東宮的兩大智囊,他怎麽會做這種蠢事?要偷運物資起碼也要天黑以後吧!

電光火石間,葉昭和腦海中閃過一個念頭,她愕然了片刻。

程元洲怎麽會做這種蠢事,以程元洲的智謀,他斷斷不會做出此等蠢事,剩下的,只有一種解釋,他是故意這樣做的!他故意把自己暴露在皇帝的面前。

他這樣做有什麽好處呢?

葉昭和不敢再想下去,她感覺自己離真相就差最後一層窗戶紙。那個窗戶後面,藏著一個她最不願意面對的真相。她拼命的想往回跑,可是心底的理智強勢的把她按到那扇窗前。

葉昭和額角沁出一層薄汗,胸腔裏像是盛放了一匹瘋馬,咚咚的跑個不停,又像戰場上被錘響的戰鼓,幾乎要錘破那玉脂般白皙透明的身體。

葉昭和踉蹌了兩下,隨即伸手抓住窗框,借力讓自己站穩。她單手緊緊地捂住胸口的位置,貝齒幾乎要把薄薄的紅唇咬出血來。

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,繼續往深處分析。

程元洲是明面上是東宮的人,程元洲被抓,所有人都認為是我指使程元洲這樣做的,皇帝震怒,意欲問罪於東宮,下令嚴查此事,絕不姑息。結果卻查到了葉英和的頭上,齊國派系的兩位兵部侍郎,三位郎中,都參與了此事。聖上震怒,以為此事乃是齊國公主派系想要趁機嫁禍於東宮。眼下葉英和雖說還是受寵,卻已經是大不如從前了。

經此一役,不僅重挫了葉英和的勢力,還間接讓她失寵於皇帝。而東宮……東宮不過損失了一個微不足道的員外郎而已。

葉英和咬牙站起來,白皙的手指緊扣住繡有如意雲紋的寶藍色宮裝袖,她快步往殿門的方向走去。

要快點,要再快點,今天是程元洲就要被處死了,去晚了就來不及了!

她越走越快,最後索性提起裙擺小跑了開來,跑出東宮大門的時候,差點撞上了迎面趕來的王昇。

葉昭和連忙收住腳步,看了王昇一眼,一言不發,繞過王昇繼續往外走。

王昇一頭霧水,開口問道:“殿下,您去哪裏?”

葉昭和顧不得回答他的問題,繼續向前大步走去。

王昇似乎是想到了某種可能性,向著葉昭和大喊:“殿下,來不及了,程郎元洲已經沒了。”

葉昭和的腳步戛然而止,她就那樣一動不動的站在原地,像是被定住了一樣。有那麽一瞬間,她的腦海一片空白,什麽都想不起來了。直到王昇把一塊帶著紅色線條的白布交到她手上,她才回過神來。

葉昭和展開手上的白布,才發現,上面是一封信,準確的來說,是一封寫在白布上的血書。

“臣元洲伏擺青君昭和殿下,臣山野布衣,本無言得見聖顏,幸殿下賞識臣卑鄙淺薄之學識,並委臣以重任。殿下知遇之恩,臣萬死難報。……自臣入兵部以來,所見所聞,皆觸目驚心,兵部諸官,不思為國盡忠,為民謀利,反而中飽私囊,絞盡腦汁,瘦國以肥己,臣身處其中,日日見國之蠹蟲而不能將其正法,內心煎熬憤懣。長此日久,臣竟然與其同汙……臣愧對聖賢之教誨,愧對殿下之賞識。每每思及次,臣羞憤難當,意欲自盡已謝罪,然而臣家中尚有六十老母,重病垂危,亟待診治……罪臣確實與兵部諸官合謀倒賣了軍中物資,罪臣觸犯國法,將北境幾十萬將士的命懸於柴草之上,罪臣罪有應得,當一死以贖罪。只是,罪臣去後,家中老母孤苦無依,無人贍養。伏求殿下開恩,使臣老母能終老。

罪臣恭祝東宮昭和殿下康泰喜樂,一生無憂。”

葉昭和閉上了眼睛,一種深深的無力感席卷了全身,程元洲確實觸犯了國法,理當問罪處斬。可是他所做所為並不是為了自己私欲,而是為了病弱的母親。雖……情出有因,然,國發難容。

她揚起臉來,對著天空閉上了眼睛,眼前依稀浮現起和程元洲初見時的情景,那個瘦弱單薄卻眸色清明,目光如炬的少年,衣袂飄飄,回謀一笑,對著她行了帝國的最高禮節,道:“罪臣拜別君上,願君上萬年,大趙萬年。罪臣會在九泉之下禱告,願主上君臨天下,願大趙國泰民安,願陛下山河永固,河清海晏,開創不世之盛世。”

葉昭和小心地把程元洲的血書折好,收進袖口裏,問道:“元洲的母親怎麽樣?安頓好了嗎?”

王昇向葉昭和行了個禮:“殿下容稟,臣去晚了一步,老夫人被人接走了。”

葉昭和眸中冷光一閃:“誰?”

“李鶴。”

葉昭和道:“是那個李鶴?”

王昇點點頭:“就是那個李鶴,李家的李鶴。”

葉昭和負手而立,腰間環佩隨著她的走動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響:“日前中書省舍人出缺,本宮和齊國公主爭了半天,結果陛下卻授給了一個叫李鶴的新科進士。聽說是忠平候在外游歷多年的小兒子。陛下為了恩寵忠平候府,才給了如此殊榮。中書舍人侍奉君前,位在中樞,多少官員擠破頭想入中書而不得,結果就這麽輕易授予了一個毛頭小子。孤倒想看看,這位李公子,是不是長了三頭六臂。”

葉昭和衣帶當風,霸氣的回身:“十日後,陛下曲江設宴,大宴群臣,咱們也去看看這位李氏郎君。”

於此同時,萱芷殿中,葉英和跪坐在下首,上首雕花獨鳳榻上側臥著一個窈窕身影。

殿中清風穿堂而過,翠色的羅幔在風中飛揚,混合著淡淡的沈水香氣,幾乎讓人迷醉在這富麗堂皇、如夢如幻的仙境之中。

”母妃,這次是兒臣大意了,被程元洲誆了一道,誤以為他是真心來投我,反倒白白損失了半個兵部。”

上首坐著的人正是葉英和的生母,永泰帝宮中的貴妃羅氏。

羅貴妃本是南方蒼羅族的公主,在永泰帝平定蒼羅族後被收入後宮,入大趙十七年來盛寵不衰,讓永泰帝對其言聽計從,甚至連趙國的朝政都能摻上幾腳。這樣的女人,功夫手腕自然是不必細說的。

猩紅的豆蔻指尖輕輕撥弄著手中的雕花茶盞,尖細的毛尖在盞中隨著水輕輕擺動,一股綠色的清香撲面而來。

羅貴妃不急不忙的豎起一根手指,抵在自己的紅唇上:“不急,英兒,母妃為你尋了一位幫手,他就在來的路上。”

葉英和大喜,挺身上前問道:“是什麽樣的幫手?”

羅貴妃卻神秘的說道:“到時候,你自然會明白。”

羅貴妃突然腹中一痛,腦中有個尖銳的女音似馬上要沖破她的耳膜,她壓抑著身體上的不適:“好了,母妃累了,你先跪安吧!”

目送著葉英和離開之後,羅貴妃像是換了一個人,原本的黑色眼眸變成了深沈的紫色,紅唇中露出兩顆尖銳的獠牙,手指上也長出了長長的指甲。

她露出痛苦的神色,一揮手劈斷了身下的黃花梨木床榻。

她憤怒地對著空曠無人的宮殿問道:“羅其楠,你又想鬧什麽?這具肉身可是你自己的,你毀壞了它,朕看你到時候怎麽立足?”

羅其楠,正是羅貴妃的閨名。

廳中清風穿堂而過,殿中響起一個低沈的女音:“我不過是出來提醒你一句,別忘了你當年答應我的。”

“你滅了趙國,我給你我的身體。”

“都十七年了,你到底什麽時候才能滅亡趙國?緊那羅,你別忘了,你用的是我的身體。當年你和我是結了血契的,要是你敢耍什麽花樣,我就拉著你一起下地獄。”

細聽之下,這聲音竟然是從羅貴妃的身體裏傳出來的。雖然已是融融春日,這幅場景仍然是驚得人出了一身冷汗。

羅貴妃笑的志在必得:“放心,時候快到了。最晚不過明年七月。”

明年七月,是三萬年一遇的吉時,帝星黯淡,輔星遠移,神之氣運下降到最低點,而魔氣則會上升至頂點。正是開啟魔域的最佳時機。

千年之前的那場神魔之戰,她中了玄女那賤人的計,落得身死戰敗,阿修羅四部盡數被封印,她自己只剩下一縷魂魄逃了出來。現在還要屈尊和一個卑賤的凡女共用一個殼子。

此仇不報,我緊那羅誓不為魔!

羅貴妃眼中放出精光,蔥白的玉手緩緩收緊,像是握住了三千世界,浩瀚星海。

阿修羅四部諸魔,新的聖戰即將展開,朕將引領你們開創新的輝煌。吾必踏破不周山,活捉伏羲氏,以洗雪千年之前的恥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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